【2759】伤痕

Summary:狱寺隼人身上有十七道不为人知的伤痕。

 

 

 

 

 

狱寺隼人是彭格列十代目身边最亲近的人,无论是内部还是外界,对这位银发碧眼的岚之守护者都是同样的评价。当然,最喜欢这样自称的一直都是狱寺隼人本人。沢田纲吉正式继任彭格列之后比起肩负了更多对外事务的山本武,狱寺隼人则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十代目的协助工作中。每天从浩如烟海的报告中筛选出有价值的送到首领的书房并处理剩下的部分,安排好首领一整天的行程——他是沢田纲吉的眼,为他督查家族;他是沢田纲吉的耳,为他探听消息;他是沢田纲吉的嘴,为他应付外交。毫不夸张的说,狱寺隼人撑起了一半的“彭格列首领”。

 

“阿纲对黑手党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要跟着狱寺好好学习才是,不然永远都是那个废柴阿纲。”

 

搬迁到意大利总部的第一天,里包恩这样说道。换上西装的沢田纲吉较之以往已然稳重了不少,刚刚初中毕业的他听见家庭教师的训斥还是会下意识地露出受打击的衰样。狱寺隼人在一旁大声喊道:“放心吧十代目,作为您的左右手,我狱寺隼人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被打击习惯的沢田纲吉很快就从低落状态恢复过来,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笑了起来:“嗯,那就拜托狱寺君了。”

 

那天正是午后,意大利的阳光带着地中海的澄澈,金灿灿地照了满屋。沢田纲吉站在光里,时光和权势像是从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恍惚间依旧是狱寺隼人与他刚刚认识的模样。温柔、善良、像是无边无尽的天空一样,光是看着,就会觉得目眩神晕。

 

那里就是归处。

 

狱寺隼人罕见地愣了神,直到沢田纲吉因为感到奇怪而再次出声才反应过来,赔着笑转身去处理九代目留下的种种。十代目本人则被小小的家庭教师押着进行意大利语的补习——英语都没及格过的沢田纲吉叫苦连天,时不时被打个东倒西歪。狱寺隼人就像平常一样一惊一乍地表达着关心,沢田纲吉也像平常一样笑着让他放心。

 

不过,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狱寺隼人回过头,沢田纲吉正对着已经被他这个左右手提前翻译成日文的文件咬笔杆。皱着眉头,神情严肃,让他想起十代目战斗的样子。

 

总是皱着眉头,宛如祈祷一样挥舞着双拳。

 

沢田纲吉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狱寺隼人也一直相信,他绝不会改变。

 

那么,心中的这种躁动,只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改变了。

 

狱寺隼人把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胸腔中部偏左下方,左侧第五肋的间隙。噗通噗通、噗通噗通。那么平稳的跳动着,却会因为沢田纲吉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而骤然失速。心跳失速往往伴随着大脑走神,第三次被沢田纲吉喊了一声才从十代目的脸上回过神来的狱寺隼人认为,这是一件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心律不齐往往是因为精神紧张、大量吸烟、过度疲劳、严重失眠——辅佐十代目的任务对狱寺隼人来说更多的是荣耀而非重量,与其说是紧张更不如说是兴奋。吸烟更是从没有的事情,研究出炸弹自燃的方法之后他就扔掉了香烟型的点燃器。主观上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疲劳的地方,客观上他每天一沾枕头就睡完全没有所谓的失眠的问题。

 

反复确认后,狱寺隼人不得不一边自我怀疑“难道这么点工作就会让我觉得疲惫这样下去还怎么做十代目最信赖的左右手”,一边捏着鼻子忍痛把手上的工作分了些许出去。

 

骤然轻松下来之后狱寺隼人每天的睡眠时间长达八小时,走在路上都觉得身体轻盈不少。头脑清醒精神舒畅,在彭格列的城堡走廊里走得好好的——然后转角就看见了沢田纲吉。

 

“哇!”

 

“十、十代目!”

 

让狱寺隼人庆幸的是,多亏他反应快,在骂人走路不长眼睛之前看清了对面是谁并且及时后撤,避免了辱骂十代目和冲撞十代目的罪恶行径。

 

“啊,是狱寺君。”沢田纲吉笑了起来,眉头稍稍皱着,是有些困扰的样子,“抱歉,我刚刚没有注意前面。”

 

“不不不,是我太过不小心,非常抱歉,非常抱歉。”狱寺隼人连连鞠躬以示歉意,沢田纲吉连忙摆着手想让他起来。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沢田纲吉的目光忽然落到了窗外。抬起头的狱寺隼人捕捉到了沢田纲吉的目光,下意识跟着向窗外望去——阳光明媚,绿草芬芳,几个黑西装的家族成员正在城堡外走动着巡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狱寺隼人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沢田纲吉。

 

很难形容那一刻沢田纲吉的表情,他的神情其实非常平和,除了并不舒展的眉头外没有其他五官的动作,却有一种深沉的悲悯与哀伤。狱寺隼人望向他的眼睛,像是掉进了橙色的大海,天空般宽广深远,又将他溺毙其中。

 

狱寺隼人再一次听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寻求医学技术无果之后,狱寺隼人不得不捏着鼻子找来了夏马尔。风流倜傥的三叉戟辞掉了校医的工作后依旧慢悠悠地在全世界寻找着崭新的邂逅,电话接通的时候狱寺隼人还能听见酒吧的背景音和女人的撒娇声,直到狱寺隼人强调了两次自己心脏的问题反复而无法根治他才叹着气答应过来看看。第二天他们在狱寺隼人的卧室里面面相觑,十代目的左右手坐在床上一脸严肃,彭格列的医生杀手神情淡漠。狱寺隼人隐去那个特定对象后简单明了地把自己的症状陈述了一边,夏马尔听完沉默了三秒钟,随后给自己点了支烟。烟雾缭绕间让狱寺隼人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他还没有长大,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周围的一切。然后他遇见了夏马尔,一个似乎永远游刃有余,对于小孩子来说像是“大人”一样的家庭教师。他开始学习夏马尔,模仿夏马尔,因为他是如此迫切的希望长大。现在他确实长大了,成为了彭格列首领之下的第一人,却走向了和当初模仿对象浑然不同的一条路。

 

吐出一口白雾,夏马尔弹了弹烟灰,随意地说道:“你这不是坠入爱河了嘛。”

 

“怎么可能!”狱寺隼人不假思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反驳,“我对十代目怎么可能……”

 

如果面前有一台时光机可以穿越回十秒钟之前狱寺隼人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去捂住十秒前自己的嘴。空气中流淌着沉重的寂静,只有烟雾在轻盈地飘散。一根烟已经燃尽了,夏马尔随手把烟头丢到了窗外。狱寺隼人的目光随着烟头飘向了窗外,他想起沢田纲吉的目光,那么温柔又那么悲伤。他忽然冷静下来,重新坐回了床边:“喂,说话啊,你这个庸医,我对十代目的感情,绝对不可能是你所说的什么爱。”

 

“嗯,很有自信。”夏马尔两手插在口袋里,现在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让他想起从前狱寺隼人坐在椅子上听他讲课的时候,椅子很高,他却从来不让仆人帮忙。每次都是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因为这是他决定了要自己努力的事情,“那你不妨和我说说,你认为的爱是什么?”

 

“互相喜欢。”

 

“那你的爱人会是什么样的,有想过吗?”

 

爱是什么?狱寺隼人试图思考这个问题。他的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影子有着银色的长发。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看向他的目光很温柔。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名为爱的存在,即使一年只有两次。很快他又想到了碧洋琪的话,是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告诉他的,关于父亲和母亲之间发生的事情。和十代目有关的事情占据了他太多的生活,极少数的碎片闲暇中他也会想到某年某月他也会遇到一个女人组建小小的家庭——这个家庭只要有他,她,和他们未来可能出现的孩子就足够了。他会对那个女人很好,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会对那个孩子很好,就像他的母亲一样。现在他开始设想那是个怎样的女人,或许她也会有一头长发,其实短发也没关系。或许她身上也会有好闻的味道,和记忆里一不一样其实并不重要。狱寺隼人做了很多的假设,最后在沉重到近乎实质化的沉默中,他蓦然发现,他对那个女人唯一的要求是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像他母亲一样,像……

 

狱寺隼人霍然抬起头:“这怎么可能,我和十代目都是男人。”

 

“我也觉得男人很恶心。”夏马尔赞同地点了点头,在狱寺隼人暴起大喊十代目怎么会恶心之前快速接话,“那换个思路,假如沢田纲吉是个女生呢?”

 

“十代目……女孩子……”

 

狱寺隼人试图设想了一下,冲着他笑的沢田纲吉,向他伸手的沢田纲吉,无论何时都会好好听他说话的沢田纲吉,永远包容着他的沢田纲吉……

 

只是将沢田纲吉的性别臆想成女性,他就感觉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他咽了口唾沫,不得不承认夏马尔说得或许是对的。他喜欢那个臆想中的女性,而那个女性和沢田纲吉除了生理上的性别不同之外并没有任何差别。

 

夏马尔看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青春期的男孩子真是麻烦啊,好了,诊断结束,接下来给你开个药我就可以回去继续和漂亮女人约会了,嘿咻。”

 

一只蚊子颤颤悠悠地飞到了狱寺隼人锁骨上面咬了一口,狱寺隼人狐疑地看向意兴阑珊觉得来这一趟真是浪费生命的夏马尔问道:“这是什么?”

 

“放大人内心欲望的。”夏马尔把蚊子收了回去,“想吃饭的人会立刻去吃很多饭,想喝水的人会立刻去喝很多水。”

 

“喂,这算哪门子治疗——”

 

“收工,再也不见。”

 

夏马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狱寺隼人瞪了他的背影好半天才把目光收回来,右手盖在蚊子包上,思考起了这个病症的后果:他现在情绪稳定,既不想吃饭也不想喝水,硬要说的话稍微有点想工作,他自我剖析应该是成为十代目的左右手这个执念在作祟。不过山本不在意大利,自己暂时性高枕无忧,所以冲动并没有那么强烈——不对。

 

狱寺隼人皱起了眉头,山本肩负着在日本建造新据点的使命,按理来说自己应该更有危机感想着要在总部做出不逊于他的成绩来向十代目证明才对,可他刚刚想到山本的时候心中一片平静,那点工作的欲望比之平时甚至降低了不少。

 

“放大了某种欲望,结果就是排他吗。”狱寺隼人喃喃自语道,“只有一件想做的事情会降低做其他事情的欲望,因为全身心都投入在同一件事上,换句话说就是让人集中注意力到最想做的事情。”

 

那么,他现在那被放大的、最深切的欲望,是什么?

 

“那个,我可以进来吗?”

 

房门被敲响了,是沢田纲吉的声音。那一瞬间狱寺隼人感觉自己的全身都烧了起来,用生物学来解释的话就是强烈的电流在神经之间冲击,让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无可抑制地想要打开门看到那个人,拥抱他,亲吻他,占有他从身体到灵魂的每一寸。狱寺隼人跪倒在地上,大脑像是要爆炸了一样,手指的末端因为过度充血而发紫发黑。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停留在原地保持沉默,门外的沢田纲吉还在无知无觉地说着话。

 

“我听说你把夏马尔请了过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超直感——在这一刻狱寺隼人几乎是有些怨恨这个彭格列家族的天赋技能,这让他在沢田纲吉面前像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小丑。对于沢田纲吉的欲望如山似海,呼啸着将他掩埋。

 

“十代目……”狱寺隼人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了三天三夜,他挣扎着向桌子伸出手,茫然地摸索着,“我,没事……”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沢田纲吉的声音焦急起来,“狱寺君,狱寺君!”

 

“只是,一点,很小的……”终于摸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狱寺隼人笑了起来。他用最后的意志与自己的身体作对,牙齿几乎陷进了嘴唇里。口腔中充斥着的血腥味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些许,失控前的最后一点余裕,他用从桌上摸到的小刀,狠狠地划向了自己的手腕。“副作用而已。”

 

血液汩汩地流淌,在地板上汇聚成一滩红色的小池。狱寺隼人靠在桌子旁,看着窗外的阳光和青草,超直感也不会认为他这番说辞有什么问题。夏马尔帮他引出了病痛供他自愈,其余的都是他必须经历的副作用。

 

随着血液的流失,狱寺隼人明显地感到自己状态有所回复,他清了清嗓子,用和平时一样的语调轻松地说道:“十代目,你听,我已经没事了。刚才只是夏马尔那个家伙的蚊子造成的后遗症,哑一会就好了。不过现在我房间很乱,我自己也躺在床上还动不了,没有办法招待十代目,真的非常抱歉。”

 

“狱寺君……”

 

“不用担心,十代目,明天……不,今天晚上我狱寺隼人就会重新作为十代目的左右手而拼命工作。”狱寺隼人闭上了眼睛,失血过多让他的眼前开始发黑,脑子晕乎乎的,却不觉得冷。只是听着沢田纲吉的声音,他就像是在三月的春风里,“不用担心,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

 

“……嗯,我相信狱寺君一定有不让我进去的理由。”沢田纲吉的声音闷闷的,“不过,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告诉我,毕竟狱寺君是我重要的朋友!”

 

朋友——狱寺隼人咀嚼着这个词,他和沢田纲吉似乎总是错位。开始的开始沢田纲吉并不需要他的忠诚,直到现在他也对彭格列的存在方式心存疑惑。现在的现在狱寺隼人并不需要他的友谊,另一种扭曲的情感在他的心中如同荆棘一样滋长。

 

狱寺隼人想,自己不能再给沢田纲吉增添更多的麻烦了。他有喜欢的女孩子,一个三浦春已经让他时不时头大,再加上自己这个心思不纯的左右手,那颗不想辜负所有人,想要保护所有人的心会承担过多的本不应该由他承受的压力。他希望沢田纲吉永远都是那样温柔快乐的存在,与彭格列无关。从一开始他就仅仅是把狱寺隼人的性命交给了沢田纲吉这个人,他的每一个愿望,都是希望沢田纲吉好。

 

天色暗下去的时候狱寺隼人才攒足力气站起来,用绷带把手腕缠了,又找了件袖子长一些的衬衣换上,确认不会露出任何破绽之后又草草把桌子收拾了。地上的血迹干涸成了黑色的疤,刺眼到令人难以直视。狱寺隼人用纸巾沾了水,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擦干净。做完这一切已经过了饭点,他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心中是很辽远的宁静。

 

“狱寺君,你感觉好一点了吗?”沢田纲吉在外面敲门,“晚饭的时候没有看到你,稍微有点担心,就把晚饭端过来了……你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狱寺隼人回头看了一眼,擦血的纸巾都被他好好收了起来。下午的时候开了窗透气,整个房间里闻不到一点血腥味。他打开门,看见泽田纲吉的眼睛。

 

彭格列的十代目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餐盘在他手边,是很清淡的意面和蔬菜汁。狱寺隼人像是平常一样冲着沢田纲吉露出笑容,沢田纲吉也像是平常一样认真地关心着他的身体。确认他现在身体已经恢复不少之后沢田纲吉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多添了一句:“狱寺君也不用这么拼命的。我知道我是个不成器的首领……但我会努力的!所以,请不要这么勉强自己。”

 

“十代目……”狱寺隼人愣愣地看着他,沢田纲吉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这一刻狱寺隼人几乎有些无措,啊啊,又给十代目添麻烦了。

 

“说实话,来到意大利之后我还是感到有些迷茫。我只是个废柴阿纲,很多事情都搞不懂,连意大利语都不会说……幸亏有里包恩和狱寺君,还有大家在我身边,才没出什么大乱子。因为我的问题,狱寺君一直承担了太多的压力……”

 

“不是这样的十代目!”狱寺隼人下意识地反驳,而沢田纲吉已经抬起了头。那双眼睛里是最温柔的坚定,狱寺隼人见过很多次——一定要打倒六道骸的时候,一定不能让XANXUS继承九代目的时候,决定来到意大利完全继承彭格列的时候。不想战斗,不想互相伤害,不想卷进无止境的风波,但是为了身边的人一定要这么做。每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是这样的眼神。

 

如此寂寞而悲伤的眼神。

 

而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跟在沢田纲吉的身边,奢求着能为他分担一点,再分担一点。

 

“我会努力的。”那双眼睛注视着他,“不会再让狱寺君,让大家因为我这么辛苦了。”

 

这一刻狱寺隼人忽然觉得手腕上的伤口剧烈的痛起来,像是要把骨髓都烧穿。原本还需要依托臆想的爱欲如此沉重地砸下来,无可辩驳,无从抵赖,他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喜欢着沢田纲吉。

 

“如果是十代目的话。”狱寺隼人隔着衬衫捂住了自己的伤口,“一定可以做到的。”

 

爱情是会让人在那个人面前失控的东西。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眼睛里只剩下那一个人——沢田纲吉离开了很久,狱寺隼人点了一盏灯,在笔记本的某一页用G文字这样写到。

 

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手腕上的伤口留了疤,狱寺隼人也没怎么在意。黑手党的身上总是不缺少这样的勋章,这一次火并那一次谈判,都有可能留下各种各样的伤痕。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道伤痕是如此特别。那伤痛不断地提醒他,在看到那双眼睛时,决不能越雷池一步。

 

冬去春来的第二年,沢田纲吉回了日本一趟,狱寺隼人留在意大利。他给沢田纲吉打每天的例行电话汇报工作,这个家族那个家族,这件事务那件事务,汇报结束后狱寺隼人一度担心沢田纲吉是不是听睡着了,好在很快那边就传来了已经知道的回复。狱寺隼人松了口气,像是要把方才言语间的血气都冲刷干净一样问道:“十代目在日本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诶,开心的事情?唔,吃了妈妈做的饭,回了一趟学校,和京子小春一起逛了街,虽然基本是被小春拽过去的……”

 

“啊,十代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而且能和京子一起逛街,我还挺开心的。”

 

在那之后又聊了怎样的话题,狱寺隼人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挂掉电话后全然没有和十代目聊天的喜悦,取而代之的一种如同自深海攀附而来的水藻,将他拖进漆黑一片的深渊。但他并不感觉冷,正相反,一种炽烈的火焰将他灼烧。沉闷、灼痛、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拍向自己的锁骨,那里没有蚊子包。

 

狱寺隼人想,如果爱意是一种病症,那他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这一年来,他阅读了很多心理学相关的书籍,街头上小女孩喜欢买的恋爱杂志也订阅了好几期。没有夏马尔的提醒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陷在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中——人们为竞争一定的权益,对相应的幸运者或潜在的幸运者怀有的一种冷漠、贬低、排斥、甚至是敌视的心理状态或者情感表达。但他又恍然觉得自己不配,因为他连竞争的权利都没有。他倒在床上,用小臂盖住眼睛。火焰还在他的身体里烧,狱寺隼人近乎自虐地想,沢田纲吉为什么不能和笹川京子在一起?他就应该和笹川京子在一起,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笹川京子如果看不上沢田纲吉那是她没眼光,是她天下第一愚蠢。十代目那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

 

狱寺隼人握住了小刀,他听见刀锋拉扯皮肉的声音,血液滴在床单上的声音。伤口从小腹划到侧腰,那么深那么长,他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宁静下来。

 

不应该在场的人应该做的仅仅是献上祝福。

 

沢田纲吉回来的时候精神不大好,虽说人前还是保持着往日的样子,却很容易在角落里怔怔出神。狱寺隼人问他怎么了需不需要他带人去把让十代目不开心的事情全都炸飞,沢田纲吉也只是笑了笑说不用。

 

平时的沢田纲吉会更加慌乱地摆手说没有这么严重了狱寺君不要随便把人炸飞,但今天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不用。狱寺隼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站在沢田纲吉身边,所能做的好像也只有站在沢田纲吉身边。

 

“京子向我告白了。”

 

沢田纲吉忽然说道,狱寺隼人愣了一下,小腹上的伤疤烧起来,他听见自己说:“太好了,恭喜十代目。”

 

月光里沢田纲吉苦笑了一下,那实在是很难看的笑容,难看到一眼就能看出正在微笑的人并不真心。

 

“但我拒绝了。”

 

“……诶?”

 

“逛街的时候遇到了敌对家族的埋伏,虽然没出什么事,但他们似乎想用京子和小春做人质。她们两个都只是普通的女孩子,不应该卷到这边的世界来。如果真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只会害了她们。”

 

“不是这样的十代目,您不会害了任何人!我狱寺隼人,还有整个彭格列,都会保护她们的!”

 

“彭格列……”沢田纲吉看着窗外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圆的过分,几乎有些不真实了,“谢谢你,狱寺君。但这里是她们不应该来的地方,她们不应该承受这一切。”

 

“我大概,这一生也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沢田纲吉在看月亮,狱寺隼人在看他。清风从窗外吹进来,两个人的发丝都随之摇曳。狱寺隼人想,最不应该卷进来的人,明明就在眼前。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起沢田纲吉说的话。他忽然惊恐地发现,在沢田纲吉说自己这一生也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居然短暂地高兴过。明明应该心疼十代目的孤独,明明应该愤怒敌手的狡诈,他却在那一刻自私地沉进了自己的世界里,想着自己摘不到的月亮会永远高悬于天空上。何等卑劣的想法,何等失格的左右手。狱寺隼人沉默地拿起小刀,这一次是从心脏划到小腹。如果没有喜欢上十代目就好了,如果从来没有产生过爱意就好了,狱寺隼人绝望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第三道伤口,如果他对沢田纲吉永远都只是单纯的敬意与爱戴,那他就可以一直把这个左右手完美无缺地做下去。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就这么过去了五年。虽说沢田纲吉完全不想把两个女孩子卷进黑手党的争斗,可有些事情他也无法阻止。笹川了平还作为晴之守护者活跃在彭格列的前线,三浦春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约好,两个女孩都选择了考取意大利的大学。虽然不在一个学校,每天还是同进同出的。笹川了平不在的时候,沢田纲吉也从未在私下主动见过她们,只是暗中在她们每天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足够的人手。手下来汇报两个女孩子的行踪的时候沢田纲吉总是站在窗边,神情温柔又哀伤,带着淡淡的怀念。这么多年都在沢田纲吉身边的狱寺隼人想,十代目一定很想亲自去找那两个女孩。只是他作为目标来说过于醒目,除了让两个女孩目击残酷的战斗,大约什么也做不到。

 

他离沢田纲吉太近,太了解他了。以至于感同身受的时候,就像沢田纲吉本人一样难过。作为狱寺隼人的时候,又是另一种悲哀的无力感。

 

又过了一年,黑手党之中泛滥的匣武器让众人焦头烂额,对于戒指的追捧更是引发了太多的战争。彭格列在这样的浪潮之中剧烈地震颤着,代代相承的彭格列戒指像是大海深处的宝藏,吸引着无数的人前赴后继。这时候有人提议,应当与其他家族联姻。

 

十代目在会议上明确表示了反对,第二天就传来了一支小队被全灭的消息。沢田纲吉皱着眉,狱寺隼人站在他身边。岁月的冲刷让伤疤变淡,让火焰平息,让所有的刻骨铭心都变成深藏心底的某种隐秘。他甚至有闲心设想,如果是七年前刚刚遇到十代目的自己,一定跳着脚大骂这群人怎么能把十代目的婚姻当做交易的筹码。而现在他只是安静地站在沢田纲吉身边,改变的人并不只他一个。山本武的下巴上多了一道疤,笹川了平也学会了统领下属。库洛姆学会了自己构造内脏,云雀恭弥的风纪委员会变成了财团。只有蓝波每天还蹦蹦跳跳的,饿了就喊疼了就哭,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会有办法的。”

 

沢田纲吉看着窗外轻声自语,狱寺隼人忽然感到自己内心的那个匣子被人砸了一下,有些东西向外开始流淌。他忽然意识到,事不可为,沢田纲吉未必不会选择这条路,作为保护其他人的方法。

 

第四条伤疤落在大腿侧面,狱寺隼人把心里的那个匣子重新关上了。而沢田纲吉也做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决定——他决定销毁所有的彭格列戒指。

 

那天是少见的守护者聚会,云雀恭弥都为此特地从井盛赶来了意大利的总部。七年过去了,库洛姆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小声询问着是否一定要这么做。沢田纲吉在她的目光中坚定地点了头,蓝波闹着不肯放手,狱寺隼人一把把他抓到一边。七枚彭格列的戒指都在此处,沢田纲吉面无表情地将其一一销毁。

 

于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彭格列戒指。有的时候狱寺隼人会回忆起指环争夺战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匣子,戒指仅仅是一种象征。他和瓦利亚的王子对打,炸药小刀钢琴线,像是小学生过家家,却是他最好的青春。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走到最前线去,还不需要承担那么多的责任。每天上学放学,打打闹闹。山本武还在打棒球,笹川了平每天晨跑。云雀恭弥时不时出现咬杀群聚的家伙,库洛姆和另外两个家伙在黑曜的废墟里生活。去沢田家的时候蓝波和一平追着跑,风太在旁边笑。沢田纲吉在自己的房间被里包恩一脚踹到地上,他慌忙过去查看情况。

 

多么好的日子啊,好到让人几乎不敢回想。

 

两年后,突然出现的射线,再也没人见过里包恩。

 

最开始的时候守护者之间还在互相安慰着以里包恩的能力失踪也不一定是死亡,可随着失联的时间越来越长,沢田纲吉也越来越沉默。到最后谁也说不出话,只能徒劳地在前线奔走,在这纷乱的局势中试图多救下哪怕一个人。

 

狱寺隼人推开沢田纲吉的房门,他是来汇报伤亡的。在他开口前,沢田纲吉却忽然笑了一下。

 

“我记得狱寺君曾经自己发明过一种文字,好像是叫……”

 

“G文字。”狱寺隼人对自己的黑历史已经不再感到羞耻,更多是一种对过去的怀念,“初中上课无聊的时候发明的。”

 

“嗯,狱寺君真是厉害啊。完全不用听课也能考满分,还能自己创造一门文字。”沢田纲吉用那双眼睛看着他,“可以教教我吗?”

 

“唉?但是,彭格列也有自己的密语……”

 

“和那些不一样,有的时候也会只有我想让狱寺君看懂的情报,毕竟你是我最信赖的左右手之一。”

 

“……遵命。”

 

沢田纲吉学东西并不快,他自己也会开玩笑说天赋都点到了战斗上。谈判的前一天晚上沢田纲吉还在狱寺隼人的房间里咬笔杆,狱寺隼人在一旁戴着眼镜作指导。学到一半沢田纲吉伸了个懒腰开玩笑说感觉狱寺君的理论教学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想一想还有点怀念。狱寺隼人跟着笑起来,如果十代目想要重新体验的话也乐意效劳。沢田纲吉摇了摇头说饶了我吧然后趴在了桌上,夜色深沉,他侧着脸看着狱寺隼人说,狱寺君,能不能请你帮我倒一杯咖啡。

 

等狱寺隼人倒完咖啡回来之后沢田纲吉已经离开了,桌上原本放着的用来练习G文字的一沓纸也不见了。狱寺隼人不疑有他,还想着是不是沢田纲吉带走自己练习了,自己要不要把咖啡端过去。可仔细一想,沢田纲吉一声不响的离开应该就是不希望他去打扰。于是放下了咖啡坐在沢田纲吉的位置上,像他刚才一样趴在桌上侧着脸,目光的尽头是墙壁上画着的骷髅头。是很久以前他自己画在墙上的,已经斑驳到快要认不出来。十年前他的审美就是这样,喜欢一切酷炫,帅气的东西。于是模仿夏马尔的发型,给课本画上黑色的骷髅头,十年前戴了那么多装饰性戒指没想到十年后依旧戴着满手的戒指,只是是不同属性的战斗用戒指。他闭上眼睛,咖啡的香气似乎起了反作用,送了他一场好梦。

 

第二天,顺手拿起桌子旁边的公文包准备去工作的狱寺隼人刚出门,就听见了他这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消息。

 

沢田纲吉的尸体送回来的第一天晚上,狱寺隼人失眠了。他忽然觉得身上的伤疤开始发痒,他撩起衣服,却又觉得麻烦,索性整个脱掉。自他遇到沢田纲吉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他的身上增添了太多太多的伤痕。那些伤痕或深或浅,都已经在医学又或是晴属性的火焰下彻底疗愈,只剩下消不去的疤痕。但有四道伤痕是与众不同的,他低下头。手腕上、小腹到侧腰、胸口到小腹、大腿侧面。四道伤口都在深夜里发痒,即使用了全身的力气去挠,把皮肤都抓破也无济于事。狱寺隼人沉默着,握住了自己的小刀。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命运,从今往后的每一晚他都要如此才能入睡。

 

第五道伤痕,他在整理濒临崩溃的彭格列。

 

第六道伤痕,他在联络其他的守护者回缩。

 

第七道伤痕,他在安排与米尔菲欧雷的作战。

 

第八道伤痕,他在打造好的棺木中放满花朵。

 

第九道伤痕,他和沢田纲吉的棺木一同回到日本。

 

第十道伤痕,他把沢田纲吉安放在曾经挖过野菜去做火锅食材的山林。

 

第十一道伤痕,他和强尼二一起完善着沢田纲吉留下的井盛地下基地。

 

第十二道伤痕,他告知了山本武他父亲的死讯。

 

第十三道伤痕,他协助沢田家光带着沢田奈奈的逃亡。

 

第十四道伤痕,他在机场接到了奄奄一息的碧洋琪和夏马尔的尸体。

 

第十五道伤痕,他和山本武在基地前对望却无人说话。

 

第十六道伤痕,他联系上了逃亡成功的门外顾问。

 

第十七道伤痕,他指挥着蓝波和一平去迎接逃难的京子和小春。

 

沢田纲吉离去的第十八天,一切似乎都稳定了起来。瓦里安发起了总部夺回战,基地建设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守护者都在回缩的路上,一切似乎都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他带着一束花,走进那座山林。每一天他都会来,换掉棺材里不再新鲜的百合花。尸体总是会腐烂的,他也不知道还能这样见到沢田纲吉多久。至少……至少能再多一眼。

 

然后——

 

“唉,为什么我会在棺材里?”

 

“是谁?!”

 

那一刻他感觉到身上十七道伤痕都开始发烫,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念。像是一场梦,一场美梦,又是一场噩梦。百合花中坐着他从来不敢接近的爱人,理智告诉他这也许是敌人的幻术,而他想也不想地飞奔而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沢田纲吉拥在怀里,即使这是幻术他也甘之如饴。

 

很快他知道了,这是十年前的沢田纲吉,是只有五分钟的幻梦。即使如此,也是足够幸福的一场梦。即使是地狱,也是幸福的。

 

被十年后火箭炮置换的感觉是很玄妙的,不同于直接击中会经历一瞬间黑暗和眩晕,他甚至有一点短暂的时间想,幸好自己不用亲口把那个消息说给十年前的那个人。可很快他又开始唾弃自己,如果他不在身边,又有谁来保护这五分钟的沢田纲吉?即使这处山林足够隐蔽,无止境的担忧依旧充斥着他的大脑。

 

“十……”

 

他最后看了十年前的沢田纲吉一眼,就闭上了眼睛。带着那些不为人知的伤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十年前的狱寺隼人抖开十年后的自己的公文包,捡到了一封信,一封由G文字写就的密信。

 

“守护者集合……基地……诶,这是什么?”

 

狱寺隼人把最后一张纸抽了出来。

 

“抱歉,然后……”

 

沢田纲吉凑了过来,狱寺隼人皱起了眉头。

 

“是你而又不是你的你,请转告他,再等一等我。”

 

十年前的他们面面相觑,一个尚未经历离别,一个尚未铭刻伤痕,那是他们最好的模样。

 

 

END

 

 

 

*沢田纲吉说自己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所以写了十年后的狱寺隼人绝对不会收到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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